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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29日，距離元旦只剩兩天。
母親拿著紅筆在月曆紙上將29打了個大叉。
「哇，只剩兩天，就是我們可愛寶貝思思的生日唷！」母親眉開眼笑的逗弄著嬰兒床上九
個月大的女娃兒－思思。
思思是我的表妹，小阿姨的掌上明珠、更是母親最疼愛的姪女。小阿姨與姨丈因為工作的
關係，常常將思思托在我們家給全年無休的萬能家庭主婦－也就是我那偉大的母親照料，
當然「萬能」是她老掛在嘴上自稱的。
「媽，妳也太誇張了吧，元旦又不是什麼很難記的日子，幹麻從一個月前就開始打叉作記
號啊。」我瞪著被紅筆畫得「體無完膚」的月曆，不知怎搞的，從剛才心裡就有一種吃味
的感覺。
「怎麼？妳吃醋啊？誰教妳現在每年生日都往外跑，想幫妳過也不行，哎呀，差點忘記我
鍋子裡還煮著東西，吶，幫我照顧妳妹妹，整點的時候記得幫我餵她喝牛奶，聽到了沒？」
母親將思思塞到我手裡，不時叮囑我。
「是、是、是，遵命。」我不耐的搖起思思的玩具手搖鼓，示意母親可以儘管離開，思思
則是被手搖鼓叮叮咚咚的聲響，逗得咯咯笑。
我又拿起別的玩偶在思思面前晃啊晃的，不時還得裝出可愛到不行的「娃娃音」幫玩偶賦
予生命，陪她一同進入屬於她的娃娃世界。
我總覺得每樣玩具對她來說都是這麼新鮮，明明每天都是重複一樣的戲碼，同樣的玩偶、
同樣的劇情(當然都是我編的故事)，她卻能像第一次看見一樣，睜著大大的眼睛，無害的
開懷大笑。
「怎麼又流口水啦……」我用思思胸前掛的圍兜兜，擦去她嘴邊的一堆口水「好好喔，小娃
娃真好，無憂無慮的，想要什麼哭一哭就可以輕易得到……」
我躺在床上，將思思放在身上，她咬著玩偶睜著無辜的大眼睛，露出聽不太懂我說的話的表
情。想想也是，她怎麼可能聽得懂呢？說不定還會認為我跟她一樣，只是從嘴巴裡發出一些
無意義的聲音，例如她常常一個人開心的玩到「咿呀、咿呀」的叫。
玩了一會，她把沾滿口水的娃娃丟到我臉上，然後就趴在我身上打起呵欠來。𰀂
「好髒…」憋著呼吸將娃娃從臉上移開放到一旁，似乎是受到她的影響，我也開始打起呵欠
，意識有點朦朧。
我轉頭看著牆上的時鐘，心裡還盡責的盤算幾分鐘後要叫思思起來喝牛奶，同時順手將棉被
拉上，躺在身上的思思，身體開始規律的起伏，顯示她已經進入夢鄉。
「好討厭，妳為什麼要跟我同一天生日……」拍拍思思的背咕噥了幾句，聞著她身上傳來的
淡淡奶香，不知不覺竟也跟著睡著了。
12月30日，距離元旦只剩一天。
「嬰仔嬰嬰睏，一暝大一吋……嬰仔嬰嬰惜，一暝大一尺……」我的背被人輕輕的拍著，
一句句輕柔的歌聲傳進耳裡，身體也像躺在船上一樣，輕輕的、規律的搖著。
是誰的手這麼溫暖？是誰得聲音這麼溫柔？好令人安心……
我努力的撐開眼皮，想看看溫暖的來源。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熟悉又有點陌生的臉孔，那
張臉孔似乎對我睜開眼睛顯得有點驚訝「咦？怎麼還沒睡著呢？」
這下我睡意全無了，瞪著大眼不敢置信的看著前方的女性臉孔，耳邊又再度響起輕柔的
歌聲「……搖囝日落山，抱囝金金看……你是我心肝，驚你受風寒……」
「……媽？」我驚呼了一聲，然而母親接下來的反應似乎比我還要驚訝一百倍。
「老…老公…你快來呀！小依會講話了、她會講話了！她會喊媽媽了！老公！」母親高分
貝的聲音，吼得我耳膜發養，隨後聽見由遠而近宛如怪獸降臨的巨大腳步聲，排山倒樹而
來……
「什麼？！小依會叫媽媽了？！」父親像是參加完幾千公尺長跑，上氣不接下氣的朝著我
和母親問，一臉像是自己中了大樂透一樣的興奮。
「妳會不會聽錯了啊？」父親看著我一臉無辜的樣子，一副「人不是我殺的，話不是我講
的，媽媽這麼激動不是我害的……」
其實我比他們兩個更加驚訝，驚訝到除了剛才無意間喊出的「媽」之外，震驚的幾乎無法
出聲。
此刻在我眼前的父親與母親，至少年輕了十五歲。母親幾乎連根白髮都看不到，眼角也沒
有一條魚尾紋，歲月在她臉上沒留下太多痕跡 ;父親的身材好到令人不敢相信，他竟然連
一點鮪魚肚都沒有，頭髮也黑的發亮，而我自己則變成一個母親捧在懷裡哄的小娃兒了？
「怎麼可能，我可是聽得一清二楚！來，小依，妳再說一次 「媽媽」給爸爸聽聽。」母
親將我扶正，滿臉期待的要我再喊一次「媽」。
目前為止，我已經喊了快十八年的「媽媽」了，要我正經八百的在他們面前喊「媽媽」怪
奇怪的，雖然不知怎麼搞的我現在變成了小嬰兒……
母親見我只是用著無辜的眼睛看著他們，絲毫沒有開口的意思，忍不住開口催促「來，小依
，說馬馬……」這次她放慢了語調，深怕我忘了剛剛才學會的話，與父親用著期待的雙眼
希冀我快開金口。
過了許久，父親終於打破沉默「她還這麼小，聽別人說寶寶剛開始說的第一句話，如果父
母親太興奮一直要寶寶再說一次，寶寶通常都不太願意說，覺得被強迫了，我們家小依也
這麼有個性，就不要太勉強她了，等她想講自然就會講啦。」父親連忙安慰顯得很失望的
母親，拍拍她的背、捏捏我的臉頰，露出一副很可惜沒聽到我講的第一句話的表情。
「…把把、馬馬…」覺得有些不忍，很不好意思的喊了他們，還故意用小寶寶的發音。
這麼一喊，簡直讓父親與母親樂翻了，之後我卻有些後悔喊了爸媽，我完全低估了陷入「
寶寶萬歲」的父母親威力……
父母親又是一連串的「來~再說一次」……喊得我口乾舌燥。不僅如此，後來我又不小心
用了雙腳走起路，他們更是驚訝的差點沒用廣播器告訴整棟樓的住戶，簡直比中了頭獎
還開心，到處宣傳他們的寶貝女兒多棒多厲害，肯定是個難得一見的「天才寶寶」。
12月31日，距離元旦0天。
在一年的最後一天，才剛睜開惺忪的睡眼，無數雙盈滿期盼的眼睛對著我發笑，無數個嘴
巴對我品頭論足。
我就像一個「移動式」的展覽物，任由長輩們的「接力抱抱」，經過昨天的「天才舉止」
，父母親似乎和不少人大肆宣傳過了，這回出現在面前的，多了很多我見過和沒見過的人
物。
「來，小依，叫阿嬤。」
「…嬤。」我甜甜的喊了一聲阿嬷，逗得阿嬤笑得樂不可支。阿嬤看起來就是剛做阿嬤
的中年婦女，十幾年前的身體是如此地健康而無病痛，讓我感覺歲月的不饒人處。
「小依，聽說妳會講話啦，啊會不會講阿拉伯數字？報幾個名牌給阿金嬸好不好？」說話
的是阿金嬸，住在阿嬤家隔壁的鄰居老太太，平時的休閒娛樂就是玩六合彩，不過卻常常
有去無回。
「妳還在玩那個喔，小心賠到脫褲子，我們家小依才剛學會講話，不會講啦，還報什麼名
牌。」阿嬤揮揮手，叫阿金嬸別再想那些不切實際的發財夢。
我轉轉眼睛，打著有趣的主意，接著歪著頭指著桌上的一堆寶寶專用的數字卡，唸了聲「
三……」
阿嬤和其他長輩們紛紛吃驚的望著我，阿金嬸則是樂得拿出紙筆來抄，還繼續追問我接下
來的數字，父母親更是欣喜不已，他們大概真的以為生出個什麼天才兒童了吧。
之後，隔壁鄰居的張伯伯也誇我聰明，直說要我嫁給他孫子，小阿姨更是說希望以後結婚
生的小孩能想我一樣聰明漂亮，甚至連樓上曾經暗戀過的大哥哥，也說要認我當乾妹妹……
經過昨天一天當上小寶寶受盡寵愛的過程，發現適時的說些討喜的話，能讓長輩們開心不已
，不僅如此，還看見父母對於年幼的我是如何的呵護照顧，深怕我餓著肚子，走路怕我跌倒
摔疼 ; 出門怕我著涼感冒……無時無刻，他們總守在我身邊。
十幾年前的我，年紀太小，無法感覺與體會到父母照顧我的辛苦，現在，卻在無意間讓我重
新體驗寶寶的生活，切切實實的感受到父母對待子女無私的愛。突然感到無比的慚愧，長大
後，我卻是個常惹父母生氣、叛逆又毫不貼心的女兒……
1月1 日，元旦。
一早，我就像個小公主一樣，被打扮的漂漂亮亮， 父親在我頰上印了個大大的吻，直誇
我是全天下最可愛的元旦寶寶。轉頭，瞥見母親拿著紅筆，在月曆紙上將1這個數字圈起
可愛的愛心，這才發現，原來母親也曾滿心的期待我生日的到來，幫我在月曆上畫上倒數
的記號。
我眼眶泛紅，深覺我是如此幸福的小孩！在充滿父母關愛環境下成長，怎麼可以不懂得回
報？生是父母、養是父母、人格的養成是父母，而若干年後的我，怎麼可以絲毫不知感恩
便說出令父母傷心的話語呢？
「怎麼了啊？我們的寶貝不開心啊？」母親從父親手上抱起我，調整好我頭上的大蝴蝶結
，確認她的小寶貝今天一整天都會是最可愛的萬人迷。看著母親充滿憐愛神情，我情不自
禁的朝母親的臉頰上，印上深深的一吻。
家裡變得極為熱鬧，一群親朋好友湧入，桌上是慶祝我滿一歲的生日蛋糕。蠟燭是一，燭
火搖曳，彷彿訴說我這一生的成長茁壯當從這「一」中開始。
伴隨著生日快樂歌，我吹息了蠟燭，不知是否是太過於感動，竟感覺有些呼吸不順，且越
來越痛苦，快要喘不過氣來……
「咿呀、咿呀……」咦？這不是思思的聲音嗎？
像是一條快要斷氣的魚，我猛得睜開眼睛，拔開思思捏在我鼻子上的手。
「妳這個…調皮搗蛋的傢伙…想害死…姊姊啊！」我上氣不接下氣的說著，而思思卻像是
發現新大陸一樣，對我的反應感到有趣極了，開心的想伸手再捏一次我的鼻子。
我轉開頭沒讓她得逞，剛好看到牆上的時鐘指向整點位置，掛在上方的月曆，最新的倒數
記號依舊在29日。
我只是做了一場夢，一場寶寶的夢。
不久，小阿姨過來我們家看思思，思思一見到小阿姨就用咬著奶嘴的嘴喊出模糊的「馬」
小阿姨太過震驚，驚訝的大叫，連忙打電話給姨丈叫他馬上過來見證思思會說話的歷史性
一刻。
我好笑的看著思思玩著手裡的「馬」布偶，捏捏她的臉頰「思思乖，妳長大後也要好好孝
順爸爸、媽媽、阿公、阿嬤喔。」思思露出天真無邪的笑容，拿著布偶嘴裡喃喃的念著
「馬馬」，小阿姨太過開心的尖叫聲一直持續在客廳裡，我則走向廚房，嚷著:「媽媽，
今年我生日要跟思思一起過啦，蛋糕要做大一點喔！」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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